Wednesday 18 November 2009

直播

「那麼阿庭會去那邊工作多久呢?」
「嗯, 她也不大清楚啊, 但對方是在開始一間新公司, 應該會至少做一年吧。」
「啊, 是嗎…」大鼻喝了一口咖啡, 同一時間眼望了一下我的表情。他沒有再說什麼, 但我想我知道他吞回肚子裏的那句話是什麼。

和大鼻告別後我走到尖沙咀一間二手唱片店去, 替阿庭拿她訂了的那張一九五二年的Chet Baker。
「噢, 今天只有你來嗎? 那女孩呢?」 老闆一邊咀嚼着乾炒牛河一邊問。
「她今天忙, 在收拾行李。」
「去旅行?」
「搬去上海工作, 明天就走了。」
「是嗎是嗎… 現在很多人也到那邊去呢… 阿輝! 找到了沒有呀? 客人在等嘛!」老闆回頭對着貨倉在喊,「上海好吖, 機會多嘛。哈, 說不定你的朋友會在上海嫁個有錢人啦, 哈哈哈...」
「也許是吧, 哈。」我實在想説些什麼, 但也不知有什麼好解釋。老闆大概是見我的表情有些奇怪, 就沒再説下去, 繼續在嚼乾炒牛河。

離開唱片店, 我漫無目的地在商場內走。這裏是我和阿庭經常來的地方, 我們每次都會到地庫的小食店吃墨魚丸, 有時也會到二樓的遊戲機中心消磨一個下午, 雖然其實只有我喜歡打機。她最愛到頂樓那一間日本進口店看衣服。才上星期, 她剛試了一件新貨上身問我意見, 老闆娘捧着一堆衣服走過, 頭也不回的拋下一句, 「小姐妳的男友真好呀, 這麼有耐性陪女友慢慢看...」
阿庭繼續在鏡子前打量那件衣服, 我倆都沒有説什麼。

回到家裡, 我找來一個小的紅白藍, 開始將屬於阿庭的東西放進去。有她的拖鞋, 牙刷, 兩本未看完的小説, 一包衛生巾。收拾完後我點起一根煙, 坐到客廳中的梳化牀上, 每次阿庭來和我一起通消趕工她都是睡在這張梳化牀。我伸手到枕頭下想要找遙控器卻摸到了阿庭的"救命電筒"。因為她很深近視又怕黑, 晚上要起來上廁所時試過找不到眼鏡要大聲叫醒在房內睡的我去救她, 那次之後我就買了這支電筒放在梳化牀下。

晚上九時半, 我拿着紅白藍去到阿庭的家, 到處都是紙皮盒和滿滿的黑色大膠袋。我坐在梳化上看着她在一個個紙盒上寫字。電視如常都是被較了靜音, 唱機內一九五二年的Chet Baker 正在演奏小號。
「都準備好了嗎?」
「嗯, 過兩天姐姐回到香港會帶人來把這些都搬到貨倉, 我呢就只有這兩件行李了。」
「嗯哼。」

寫完最後一個盒後, 阿庭坐到梳化旁的安樂椅上, 把茶杯靠在嘴唇邊輕輕地吹着。
「那你呢?」
「我?」 我盡量做出一個最輕鬆的微笑, 「還不是一樣, 下星期那個新助手會開始來幫忙, 要教他的還多着呢。不過看他挺聰明的樣子, 該會比你從前快上手吧。」
「哼, 我才不在乎呢。」 她別過臉去看電視。
螢光幕裏面, 兩個主持人好像在做尸外直播, 他們拿着咪, 一面走一面在輪流很高速地向着鏡頭説話。攝影師大概是托着攝影機不住在往後走。「噢, 這是什麼節目呀?」阿庭問。
「我也不知道啊… 是什麼… 喂, 那不就是你這屋宛嗎?」
「真的是啊! 遙控在那裡, 快聽聽他們說什麼」 阿庭埋頭在梳化上一大堆雜誌, 枕頭中亂扒。
主持人們繼續面露飾演包青天一般的嚴肅表情在邊走邊説。「喂, 他們到了你大廈門口啊。」
「真的…」 她放棄了搜索和我一起站到電視前面看,「不知是不是這裡有人中了獎呢?」
「還是包二奶現在被人直播揭發呢?」
「哈哈, 不會吧, 是的話那又挺刺激啊… 看更陳伯讓他們進來了呢。」
「他剛才對我還沒那麼合作… 他們按了十樓啊!」電視裡兩個主持人和攝影師走入了那部很窄的升降機後擠迫得像是被真空包裝了一樣, 兩張臉緊貼着鏡頭, 但仍是很專業地互相在對方說話時點頭, 保持着適量的眼神接觸。
「喂, 這不是你在搞鬼吧?」阿庭開始有點緊張地望着我說。
「怎會? 況且我最討厭這個電視台了。」電視裡兩個主持人步出升降機, 左轉。
「向着我們走來了! 會不會是舊公司那班傢伙呢?」
「還是你那些舊情人…」 大門外傳來人聲。
「怎知道––」

叮噹

我們兩個凝住了, 轉過身去面對着大門。

「Testing one two...」門外傳來用揚聲器發出的聲音,「鄭小姐和李先生, 我知道你們在裏面, 請開門吧。」我和阿庭像被警察包圍的劫匪一樣互望了一眼。
「我們是三姑電視六婆台的, 本着我台事事求真的精神, 這次來是為了要替所有觀眾找出真相,」 叮噹 「你們之間到底算是什麼關係!」 叮噹 「不要再隱瞞了! 出來交代清楚大家也好做!」 主持人提高聲線道。

「這算是什麼節目啊, 他媽的… 怎辦好呢?」我説。

叮噹 「再不出來, 為了捍衛知訊的自由流通, 我們就要硬來了!」主持人的聲線開始變得有點歇斯底理。一種有很密集規律, 像摩托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由遠漸近。

「我也不知道呢。」阿庭説畢, 轉過臉來和我對望。 我想她不知道的, 不是 "怎麼辦"。
嘭。大門被一些硬物重重轟了一下。Chet Baker 開始他在My Funny Valentine裡的獨奏。

「是什麼關係!」嘭。摩托聲由大聲變成震耳欲聾, 窗簾由微微彷動變成被風吹得幾乎和窗身成直角, 像幾條大蛇一樣上下擺動。

窗外是一架直升機。
「玩得這麼大?」阿庭呆呆地望着直升機, 強風吹得她家裏的報紙和傳單滿地都是。

嘭。「什麼關係!」大門已經向內陷入, 差不多要被打穿。這時直升機開始向我們照射強光, 電視畫面轉為由機上拍向我們。接著傳來一陣矢耳而且越發高調的聲音, 兩三秒後一聲巨響所有玻璃窗都被震碎了。我和阿庭嚇得連跌帶爬地逃到大門邊的餐桌下. 我推反了餐卓擋住直升機的視綫。

嘭。「我們要知道!」主持人怪叫。

「果真不是説笑的… 最大問題是連我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關係嘛。」
「嗯, 不過説到底, 那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關其他人個屁事嗎?」阿庭不滿地弄走身上的玻璃碎。嘭。
「説得也是。」我點點頭。

於是我們在Chet Baker奏完了最後一個音, 大門倒下後主持人們大步踏進屋內那一刻, 從旁邊將阿庭擺滿了數十本coffee table book 的大書櫃堆倒, 把他們壓死了。跟在後面的攝影師被嚇得跌在地上, 阿庭趁機用盡季尾搶三次減價貨的力氣, 把一隻易潔鑊敲在他的頭上。各自手執一隻鑊和一支網球拍, 我拖着阿庭跨過跌在地上的攝影機, 跑向後樓梯。

如是者, 開始了我們的逃亡生涯。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